第173章 黑幕(1 / 2)
第173章黑幕
这时,一支代国骑兵路过东渭桥,暂缓了双方的剑拔弩张。
灞水支流的冰棱刚开始消融,东渭桥头的柳枝已抽出嫩芽。
待到代国骑兵离开东渭桥。
郭解将两口环首刀交叉缚在背上,刀柄错银的螭纹正抵着后颈皮肤。
他俯身抓起把湿润的河沙,砂粒从指缝漏下时,桥面传来牛车木轴特有的吱呀声。
卫广用鹿皮擦拭着十石弓的牛角弭,弓弦在晨雾中凝出细密水珠。
他忽然按住三棱箭簇,青铜箭杆上倒映出桥西升起的烟尘。
那是上百双麻履踏过解冻田垄的动静。
“来了。”郭解吐出嘴里的甘草根,汁液在齿间泛起苦味。
他反手解开辎车上覆盖的苇席,二十具蹶张弩在晨光中泛着桐油光泽。
这些从武库紧急调拨的重弩,牙发处还留着少府工官的朱砂标记。
卫子夫的軿车刚驶上桥面,对岸林间突然惊起寒鸦。
董偃的赤罽车盖率先刺破薄雾,金箔包裹的车轼在朝阳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身后八百戍卒踏着杂乱的步伐,皮甲上的盐渍显示这是从河东郡急调来的郡兵。
“放渠答!”郭解挥刀劈断绳索。
预先悬在桥栏的棘木滚石轰然坠下,将先锋戍卒砸入未化尽的冰河。
惨叫声中,卫广的鸣镝已穿透三名弩手的咽喉。
箭杆中空的孔洞在空气中撕出凄厉哨音。
董偃踹翻驭手亲自执辔,驷马战车撞飞溃兵直冲軿车。
他手中丈骑戟横扫,戟枝小枝却勾住了桥栏垂下的柳条。
郭解抓住这瞬息破绽,环首刀掷出半月弧光,左刃斩断戟杆,右刃劈入战车右骖的脊梁。
疯马拖着半截车辕栽进河滩时,卫广的连珠箭已点杀七名持钩镶的甲士。
但更多的戍卒架起龟甲盾阵,武钢车顶的牛皮在盐卤浸泡后硬如铁板,箭簇撞上竟迸出火星。
“换火矢!”郭解踹开滚烫的弩机。
卫广扯下軿车帷幔浸入鱼脂罐,火箭掠过盾阵上方,点燃了武钢车中暗藏的干茅。
那是董偃为焚毁軿车准备的引火物。
浓烟中突现二十名持斩马剑的死士,这是陈皇后从长门宫调来的私兵。
他们裋褐内衬的纨帛在厮杀中翻卷,露出未央宫织室的独有纹样。
郭解双刀绞住最先突刺的剑锋,旋身时刀背铜环砸碎偷袭者的颧骨,反手刃挑开第三人裆甲。
这是他在河东盐场学会的阴狠招式。
卫广的弓弦已崩断两次,虎口渗出的血染红了柘木弭。
他改用缴获的角端弓,箭囊将尽时,竟以董偃车驾散落的鎏金构件为矢。
一支车衡铜轭射穿了持幡令卒的咽喉,盐渍幡布盖住后排弩手的视线。
郭解突入盾阵缺口,双刀在龟甲阵中搅出血浪。
左刀劈断盾牌边缘的榫卯,右刀顺着裂缝刺入持盾者的腋下。
这是他在右内史狱审问盐枭时学到的破甲术。
戍卒的惨叫惊醒了軿车中的卫子夫,她掀开车帘的刹那,恰见董偃的骑戟掷向卫广后心。
“锵!”
郭解回身掷出左刀,刀身在空中与骑戟相撞,迸发的火星点燃了飘落的柳絮。
卫广侧身闪过横扫的戟刃,箭囊中最后一支鸣镝擦着董偃耳畔钉入车辕。
“龟甲阵右翼榫卯松动!”他朝郭解嘶吼,反手用弓臂格开斩马剑的劈砍,柘木弓弭在铁器碰撞中迸出裂纹。
郭解双刀绞住两面盾牌缝隙,青铜包边的盾缘在他发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破!”随着暴喝,左刀沿盾面盐渍腐蚀的纹路切入,右刀顺势捅穿持盾戍卒的锁子甲。
龟甲阵裂开的缺口处,三名县卒立刻将钩镶卡入盾阵绞链,仿效武库《守械图录》所载破阵之法。
“换锥形阵!”董偃的骑戟指向桥东麦田,二十名重甲兵立刻卸下背负的牛皮囊。
盐粒混着铁砂倾泻在冰面上,冲锋的县卒接连滑倒。
郭解见状旋身劈断桥栏,樟木护栏砸在铁砂上溅起毒雾。
那些铁砂竟是用河东盐池的硝石淬炼过。
卫广扯下裋褐下摆裹住口鼻,三支连珠箭射穿正在填装毒烟的弩手。
“用《墨子备穴》火拒法!”
他踹翻燃烧的武钢车,火势顺着鱼脂蔓延到毒砂囊。
郭解会意,双刀交叉劈开迎面刺来的长矟,抬脚将着火的盐袋踢入敌阵。
浓烟中响起董偃气急败坏的吼叫:“左曲上前!用钩镶锁他的环首刀!”
八名死士突然从燃烧的武钢车底钻出,手中钩镶的倒刺精准卡住郭解双刀吞口。
这是少府考工室特制的擒兵械,专克环首刀的弧形刃。
“姐夫接弓!”卫广将十石弓掷出,郭解凌空抓住弓臂,以刀代箭搭上弓弦。
淬过盐卤的刀身撕开烟雾,将两名死士钉在桥墩。
断裂的钩镶碎片飞溅,在董偃脸上划出血痕。
“竖子安敢!”董偃挥戟劈断燃烧的旗杆,火星引燃軿车垂下的纁帛。
卫子夫的侍女惊叫着扑打火焰,却见卫广箭步跃上车顶,扯断衡轭间的革带浸入冰水。
“接着!”他将湿革抛给郭解,自己翻身躲过三支毒矢。
郭解挥动浸透的革带缠住丈八戟,盐渍牛皮遇水收缩,竟将董偃连人带戟拽向桥边。
“起!”他暴喝发力,董偃的犀甲腰襻在巨力下崩断。
千钧一发之际,三名戍卒扑上来压住戟杆,青铜戟柲在角力中弯成弧形。
桥西突然响起尖锐的骨哨,二十辆蒙着生牛皮的轒辒车从麦田冲出。
这是晁错《言兵事疏》所载攻城器械,车顶的盐渍牛皮能抵御火箭。
卫广瞳孔骤缩:“他们要用冲车撞軿车!”
郭解劈手夺过戍卒的钩镶,倒刺扎入轒辒车轴缝隙。
“卸轮!”他双臂筋肉暴起,包铁车轴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断裂。
失控的冲车撞上盐垛,藏在车内的火油罐轰然炸开。
“换阵!”董偃的金戟指向河滩,戍卒们突然弃盾后撤。
郭解顿觉足下冰面震颤,那些溃兵竟在桥底凿出蛛网裂纹。
“他们要毁桥!”卫广的鸣镝射穿凿桥戍卒的咽喉,但更多士卒从芦苇丛中冒出。
郭解双刀插入冰面稳住身形,反手掷出缴获的短剑。
短剑穿透冰层钉死凿兵的手掌,血水在冰下晕开赤色纹路。
卫广趁机将軿车缰绳系在折断的旗杆上,十名县卒喊着《引弓歌》号子拉动绳索,硬生生将车驾拖离危险区域。
“用武库的飞钩!”郭解劈开迎面射来的毒矢。
县卒们抛出带铁链的钩镶,倒刺深深咬入对岸柳树。
卫广脚蹬钩链腾空而起,角端弓连发七箭压制凿冰戍卒。
一支箭簇射穿冰层下的麻绳网,那竟是董偃预先布设的毁桥机关。
董偃突然骑戟指天,三十名弩手从河床芦苇中现身。
他们手中的擘张弩机括泛着蓝光,箭槽里填装的竟是武库失窃的破甲锥。
……
灞水裹着上游融化的春泥,在桥墩处打着浑浊的旋。
郭解的鹿皮靴陷进岸边软泥,刀柄缠的麻绳吸饱了水汽愈发滑手。
他瞥见两个戍卒正往麦田撒铁蒺藜,抬脚勾起滩涂上的破陶罐砸去,惊起田垄间啄食的麻雀。
“杀!”董偃的骑戟挑飞燃烧的草垛。
二十辆蒙着湿牛皮的冲车从麦田冲出,车辕上绑着收割用的钹镰,在朝阳下抡出寒光。
卫广的鸣镝射断首车缰绳,惊马拖着钹镰冲进敌阵,将三名戍卒拦腰割成血葫芦。
郭解双刀绞住钹镰木柄,反手将农具掷向董偃。
骑戟劈碎木柄的刹那,藏在钹镰夹层的秕谷漫天飞洒。
卫广趁机射出火矢,干燥的谷壳遇风即燃,把董偃亲兵烧得满地打滚。
“换犁铧阵!”董偃啐出口中的谷壳。
戍卒们突然解下背上竹编的秧马,倒置的秧马齿上绑着短剑,竟成了可攻可守的奇门械。
郭解旋身劈断三根秧马齿,断口处的竹刺扎进手掌,渗出细密血珠。
卫广的弓弦搭箭拉满十石弓,箭簇裹着麦芒射穿两名弩手的皮弁。
麦田深处忽响起牧童的柳笛,三十个扮作农夫的死士从阡陌间直起身,手中的耒耜竟藏着短剑。
“护住车驾!”郭解踹翻冲近軿车的死士,那人怀中的陶罐摔碎在车辕,竟是半罐引火的膏油。
卫广扯下车厢苫布浸入水洼,湿布盖住硫磺时,反手一箭射穿正在点火折的死士咽喉。
董偃的骑戟突然横扫田地,扬起的碎秸迷了县卒眼目。
五名死士趁机抛出秧绳,这是河东农人捆麦的麻绳,绳头铁钩却淬着幽蓝毒光。
郭解左刀斩断三根秧绳,右刀劈开偷袭的耒耜,短剑从断柄中滑出,险些划破卫广的裈甲。
“用连枷!”卫广突然朝泥滩上的农具堆翻滚。
郭解会意,双刀格开骑戟的刹那,卫广已将打麦用的连枷掷来。
包铁的木槌击中董偃肩甲,震得他踉跄后退,靴底在春泥里拖出深沟。
戍卒们突然解下腰间葫芦,腥臭的液体泼向軿车。
“是桐油!”卫子夫的侍女惊叫。
郭解扯过田头晾晒的薴麻布,就着燃烧的麦秸甩成火链。
麻布缠住泼油戍卒的脚踝,火苗顺着油渍窜上衣襟。
董偃的骑戟突然刺入泥地,戟刃挑起大块草皮。
藏在草根下的铁蒺藜天女散般袭向郭解。
卫广的箭囊已空,情急之下抓起把泥鳅般的黄鳝,昨夜春雨让田沟里爬满这些活物。
“接着!”卫广将扭动的黄鳝掷向敌阵。
滑腻的活物钻进戍卒领口,惊得他们阵型大乱。
郭解趁机突入,双刀如剪绞断两杆钩镶,刀背铜环砸在第三人的太阳穴上,脑浆混着麦壳溅在春衫。
“尔等竖子!”董偃的骑戟劈断柳树,惊起筑巢的伯劳。
藏身树冠的三名弩手应声坠地,他们手中的擘张弩竟用纺车改造成连发机关。
卫广拾起弩机,淬毒的短剑代替箭矢,三连发钉穿举火把的死士手掌。
桥东突然传来夯歌,二十个戴斗笠的农夫扛着春渠闸板走来。
董偃的亲兵刚要呵斥,闸板下突然刺出丈二长矛,竟是乔装的北军材官。
卫广大笑:“赵禹大人这份春礼当真及时!”
郭解双刀交叉架住董偃的骑戟,青铜吞口在角力中迸出火星:“你可闻《氾胜之书》春耕时最忌野火焚田。”
他猛然撤力,董偃收势不及撞进泥潭,镶玉的犀甲沾满粪肥,那是农人清晨刚施的底肥。
卫广的弓梢勾起粪杓,舀起滩涂里的蝌蚪泼向敌阵。
黏滑的黑点糊住弩手眼睛时,郭解的刀锋已杀向董偃咽喉。
……
灞水东岸的麦苗在铁蹄下碎成青浆,董偃的骑戟挑起半截断矟,青铜戟枝小枝勾住三面龟甲盾。
“换鱼丽阵!”他嘶吼着将盾阵推向河滩淤泥。
五十戍卒立刻以伍为单位错落排布,长矟手居前,钩镶兵护翼,仿《孙膑兵法》车骑混杂之阵。
郭解反手将双刀插入地面,从辎车扯下武库特制的擘张弩。
三支淬火铁箭压入箭槽的瞬间,卫广的鸣镝已点杀阵中执幡的鼓吏。
“破其首尾!”他朝县卒暴喝,弩机括发时的震颤顺着臂甲传至牙关。
十具擘张弩齐射的箭雨撕裂晨雾,前排长矟手的犀兕甲在五十步内如同素缟。
董偃挥戟劈飞两支流矢,戟柲铜鐏猛击盾面:“两翼合围!”
二十辆蒙着生牛皮的轒辒车突然从麦垄窜出,车顶盐渍的牛皮竟是用河东郡贡革特制。
“用钩镶锁轮!”卫广的角端弓连发三矢,箭簇精准钉入车轴榫卯。
郭解率县卒翻滚近前,武库特制的三棱钩镶卡入辐条间隙,五辆轒辒车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倾覆。
藏在车内的火油罐碎裂,董偃亲兵掷出的火折却被卫广凌空射落。
董偃突然吹响骨哨,麦田深处立起三十架桔槔。
这是农人汲水的器械,此刻吊索上悬着的却是少府特制的石头。
“放!”戍卒砍断麻绳,磨盘大的河卵石砸向軿车。
卫广扯下车厢门板为盾,硬木在重击下裂成蛛网。
“换武刚车!”郭解踹翻燃烧的轒辒车残骸。
县卒们以缴获的龟甲盾为基,将折断的长矟交叉捆扎成临时车阵。
董偃的骑戟劈在武刚车包铁处,迸发的火星引燃车内存放的春播黍种,焦香混着血腥在河滩弥漫。
戍卒阵中忽起骚动,二十名重甲兵推出攻城用的临冲吕公车。
这原本用于攀越城墙的器械,此刻云梯上却绑满淬毒短剑。
“他们要用冲车!”卫广的箭囊已罄,抄起阵亡戍卒的卜字戟掷出,铁戟贯穿云梯绞盘,悬在半空的冲车轰然坠入麦田。
董偃的鎏金甲沾满泥浆,骑戟指向正在填装石砲的桔槔:“换火毬!”
戍卒们将浸透鱼脂的麻团塞进砲兜,燃烧的麻团划过天际,在武刚车顶炸成火雨。
郭解扯下軿车帷幔浸入河滩,湿帛盖灭火焰时,反手掷出短剑钉死三名砲手。
“锥形阵!”卫广捡起阵亡材官的令旗。
县卒们以钩镶为锋,龟甲盾为翼,仿效细柳营操典突刺。
董偃亲兵持斩马剑格挡,却不知钩镶倒刺专克劈砍兵器。
断裂的剑刃插进春泥,惊起藏身其间的田鼠。
河面突然漂来十艘蒙冲舰,这是水衡都尉巡河的标配。
舰首的连弩机括泛着桐油光泽,郭解却瞳孔骤缩。
那些舰帆竟缝着长门宫的朱雀纹!
董偃狂笑着挥戟劈断缆绳,舰载的床弩齐射声如霹雳。
“避箭!”卫广拽倒郭解,铁弩箭擦着武冠钉入柳树,合抱粗的树干应声炸裂。
郭解双刀旋舞如轮,劈飞第二波弩箭的刹那,瞥见蒙冲舰吃水异常,这些舰船竟载着河东郡特产的铁锭。
“破其舰腹!”他暴喝着掷出环首刀。
刀身旋转着切入蒙冲舰水线,盐蚀的船板在巨力下崩裂。
卫广的十石弓最后一次震颤,鸣镝射穿舰尾舵机,失控的蒙冲舰横撞河岸,惊起芦苇丛中孵卵的野凫。
董偃的骑戟突然刺入武刚车缝隙,戟枝小枝勾住郭解的犀甲绦带。
两人在泥浆中角力时,对岸传来急促的钲声,未央宫卫尉的玄旗已隐约可见。
“撤!”董偃暴喝抽戟,戍卒们抛下重伤同袍遁入麦田。
卫广的箭簇追着金甲没入青苗,却只削下半片鎏金肩吞。
郭解拄刀喘息,环首刀身的血槽凝着黑红残渣。
卫广撕下裋褐包扎臂上箭创,忽见泥地里闪着金芒,那是董偃挣扎时遗落的韘形佩。
他拾起玉佩冷笑:“陈皇后的赏赐倒是比岁赐更丰厚。”
……
建元三年仲春,尚冠里的枳树飘落绒毛。
郭解摩挲着环首刀鞘上的“卌六”刻痕,那是昨夜誊录完最后一份盐铁质剂时新添的。
他身后二十名材官正在检查钩镶内侧的铜印,这是太子门大夫麾下材官的捕盗械,每具倒刺都刻着“天禄”徽记。
“正门交我。”卫广将柘木弓的牛角弭卡在坊墙凹槽,三棱箭簇对准朱漆门扉上的椒图辅首。
他裈甲内衬露出半截素帛,上面“河东盐引”的朱砂印被汗渍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