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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十年间,才有二十多人受封,其中不少是死难大臣的子嗣,可见稀缺程度。东西一旦稀缺,就成为追捧的对象。所以得不到“文忠”的谥号,获赠爵位也是个不错的安慰奖。
孙元起道:“既然如此,张家能不能请求朝廷改谥或赠爵呢”
“谥号、爵位都是天下名器,最受重视,不可轻易假人。授受只能出自乾纲独断,哪有自家上书请求的道理真是痴儿”老大人被惹得哈哈大笑,“当然,改谥乃至夺谥也是有的。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发现该大臣有不为人知的重大功过,要么是新君即位,褒赏潜邸旧人。香涛符合哪一条而且如你所说,文襄本身就是极好的,张家有什么理由要求改谥赠爵”
孙元起很不以为然:“香帅历任巡抚、总督、军机,功勋彪炳。就我所知,仅他在湖北编练新军、兴建学校、开办汉阳铁厂等业绩就足以扬名后世,何况还有抗击法国抵御外侮之大功劳呢俗话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后世不会因为他谥号是文襄不是文正、文忠而忽略他的丰功伟绩,相反,只会因为文襄的谥号而嗤笑朝廷不公。”
老大人道:“道理虽然如此,但后世言及香涛时,自然不会像你我二人或称香涛、或称香帅,只会尊之曰张文襄公,万世不易。每念及此,便觉不美。”
孙元起知道,老大人嘴里是为张之洞抱不平,其实心中是在担心自己的身后事。
在论语中,孔夫子就有这样的高论:“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人活到七八十岁,财帛、美色等物质享受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他们更关心自己死后社会对自己的评价,总希望能扬名后世,不被历史遗忘。
想到这里,孙元起说道:“虽然香帅谥号有些出人意料,但终归是因为他待人苛刻、恕道有缺、树敌过多所致。近几日同僚们也在谈论此事,顺带言及国朝有关谥号的典故,以为读书人的谥号以文正为最上等,大清立国二百余年,才有七人获此殊荣。本来香帅是有望成为第八位的,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变成了文襄。接下来谁最有可能成为第八位文正公呢大家掰着指头把朝中名臣数了一圈。”
说到这里,孙元起故意停顿了一下,想看看老大人的反应。
“真是胡闹背后妄加评论说人短长,是为人处世的大忌。百熙,你可不能效法那些轻薄子所为”老大人训斥道。虽是训斥,但他老人家不觉已经坐直身体,目光炯炯地盯着孙元起。
孙元起心中了然,接着说道:“诸位同僚异口同声,以为论及品学纯正、志虑忠纯,举朝无人能及叔祖父您的。而且咸、同以来帝师多是谥号文正,比如文宗显皇帝的师傅杜受田杜文正公,穆宗毅皇帝的师傅李文藻李文正公。叔祖父您则是德宗景皇帝的老师,百年之后谥号定然是文正。”
老人闭上眼睛,重新靠回椅背上:“他们知道什么翁松禅翁同龢是同治、光绪两朝帝师,不是照样谥号文恭”
孙元起道:“翁常熟在前朝被革职永不叙用,虽然新皇即位后诏复原官,终归声名有缺,自然不能用文正这个谥号。叔祖父您则不然,自入仕以来,深受咸丰、同治、光绪、宣统四朝器重,一直圣眷不衰。而且谨言谨行,从未遭受严谴重责;醇而不疵,道德文章为天下翘楚,文正谥号不正是恩赐给叔祖父您这样的纯臣吗”
老大人摇了摇头:“正、忠、襄、成,老夫不过觊觎。只盼能是文端、文恭、文敏之类,便心愿足矣”
不想做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道理,不想得文正的读书人不是好读书人。老大人此言,不过是自谦而已。
近几年秋冬之交,老大人都会小病一场,但今年病情似乎更重些。而且随后一段日子里,孙府把京城里有名望的中医、西医都请了个遍,老大人身体状况未见好转。孙元起有些恐慌,只恨自己对于医术一窍不通,此刻帮不上任何忙。只好把薇拉母子三人带到城里,全家隔三差五到廉子胡同里探望。
到了11月29日那一天,孙元起刚起床便觉得心神不宁,仿佛要发生什么大事。早饭刚端上桌子,廉子胡同的管家便满脸慌乱地来敲门:“少爷,赶紧,老太爷快不行了”
孙元起撂下筷子就往门外跑,一路上不停地车夫快些走。
在廉子胡同刚下车,门口焦急等待的孙多煃一把扯过孙元起就往院子拽,带着哭腔说道:“先生,祖父他要见你。”
“叔祖父他老人家怎么样了”孙元起边走边问道。
孙多煃终于抑制不住,抽泣着说道:“今天卯时祖父开始昏迷,中西医都不愿下药,只好移到正堂。一刻钟前,祖父突然清醒过来,说想见见你,有事要嘱咐。”
孙元起顿时觉得浑身发木,呼吸都有些困难。农村有句老话:“男怕聪明,女怕糊涂。”男子病重突然清醒,多半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照此看来,老大人恐怕是命在旦夕。
院子里一片死寂,每个人的表情都非常凝重。来到正堂,老大人的子孙都侍立在左右,见孙元起到了,赶紧让出一条路。在路的尽头,老大人正横卧在床榻上,覆盖着厚厚被衾。孙元起快走了几步,跪倒在床前,低声说道:“叔祖父,侄孙来看您了”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老大人脸色蜡黄,没有半点血色,闻言眼睛一亮,缓缓转过头:“百熙,你来了。”
“嗯”孙元起泣不成声。
老大人反过来劝道:“生老病死,人所难免。老夫活了八十三岁,按照老家的习俗,已经算是喜丧,何必悲伤难过百熙不要哭,好好听我说几句话。”
孙元起含泪说道:“叔祖父您说,我听着呢”
老大人道:“官场人心险恶,以前老夫还能勉强帮衬一二,以后你就要靠自己一个人,一定要小心谨慎。你对下属很好,不用我多说,关键是上司,一定要依着官场规矩小心侍奉,不能再向以前那样书生意气。记住了么”
“我记下了”孙元起答道。心中却想,您一旦辞世,我便辞官不做,省得看那些朝臣的脸色。
老大人似乎知道孙元起所想,马上说道:“你还记得老夫以前托付的事情么如今你是侍郎,也算朝中大员。老夫身死之后,你看在同姓同宗的份上,记得要照顾你的叔伯、兄弟一把。只求他们如寻常人家,遵纪守法,平安度日即可。如果他们有恶行秽言,你也不必袒护,尽管严惩便是。”
见孙元起点头,老大人接着说道:“最后一个,老夫是安徽寿州人,你是江苏淮安人,尽管同姓,却早已出了五服。所以老夫死后,你只需袒免,不必请假服丧。记下了么”
中国古代是礼法社会,官员有五服内亲属去世,要请假服丧,最长是斩衰三年,最短是缌麻三个月。长期请假,回来之后可能就没有你的职位了。所以老大人特别申明这一点。
老大人对自己可谓恩同再造、恩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