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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遣尚书祠部员外郎张子渐充册礼使,东头供奉官、阁门祗候张士元副之。仍赐对衣、黄金带、银鞍勒马、银二万两、绢二万匹、茶三万斤。册以漆书竹简,籍以天下乐锦。金涂银印,方二寸一分,文曰夏国主印,锦绶,涂金银牌。缘册法物,皆银装金涂,覆以紫绣。约称臣,奉正朔,改所赐敕书为诏而不名,许自置官属。”
“方才在下所述之誓表、诏书、往来,两国官方均有记载,贵国还藏有誓表副本和诏书正本,”陈恪说完,扫一眼呆若木鸡的梁乙埋道:“家相难道从没听说过么”
“这,这”梁乙埋暗悔不迭,一般的党项人不知道,他作为皇帝近臣,自然可接触到一些机密。当年元昊向宋朝称臣的事情,他是有印象的,但那只是一种牺牲表子,换取里子的外交策略。但在国内,元昊可从来都以皇帝自居,且为了维护自己的高大形象,任何向民众透露他向宋朝称臣真相者,都会以诽谤君上,甚至是叛国论处。
梁乙埋活了二十多岁,也被一直蒙在鼓里。而且还是因为要代小皇帝给宋朝写信,才从翰林官那里得知了这一节。
其实,小皇帝这次攻打宋朝,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摆脱宋朝的阴影,像辽国皇帝那样,与宋朝皇帝平起平坐。
所以梁乙埋才会一见面,就强调李谅祚的皇帝身份。
谁知陈恪却把李谅祚他爹的虚应文章搬出来了。当儿子的总不能否定自己的父亲吧就算要否定,也必须先宣布当初的誓书无效但这就等于承认,是有这样一份誓书存在的。说明在这之前,西夏国主都是宋朝皇帝的臣子。
西夏处于四战之地,又有辽与宋这样庞大的邻国,任何一次失败都可能输光家业。越是处于岌岌可危地位的国民,就越是敏感。
因此党项人分外骄傲,又分外自卑。一旦知道万民敬仰、西夏的英雄,竟然一直以宋朝臣子自居,才换来了表面的太平。李元昊的声望必然受到极大的损害,继而李谅祚本来就不稳的宝座也会动摇起来。
但他又不敢断然否认,因为保不齐对方手里就有证据。梁乙埋只能硬挺道:“无论如何,你个做臣子的,要我们国主出迎,总是不对的”
“非也非也。”陈恪摇头道:“誓约中写得清楚。使至京,就驿贸卖,宴坐朵殿。使至其国,相见用宾客礼。若持节,则以臣礼见之。”说着正色道:“还愣在这里作甚快去通禀你家大王,不要让他成为乱臣逆子”
“这”梁乙埋汗如浆下,只好低下头、压低声音道:“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陈恪看看他,有意顿了片刻,在梁乙埋快憋出内伤之际,方道:“本官远道而来,风尘仆仆,有损我大宋使节形象,也是对你家国主不敬。”
“是。”梁乙埋毕竟是伺候惯了人的,登时心领神会道:“快,请上差入营帐,沐浴更衣”
“多谢多谢”陈恪拱拱手,便率领一众学生,跟着铁鹞子进了西夏营地。
待他一走,梁乙埋的目光冷冷扫过守门的千名党项官兵,一字一句道:“忘掉今天听到的每一句,否则我杀你全家”
“是”梁乙埋就是族诛没藏氏的刽子手,他说出的话,还是极有威胁的,众官兵登时胆寒心惊。
那厢间,进了营帐,没了外人,几个学生才大松口气,苦笑着对陈恪道:“大人真是艺高人胆大,我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西夏人被激过头,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来。”
陈恪却摇头笑笑道:“那是因为你们不了解党项这个民族。”
第三五三章单刀入敌营中
通过这次孤胆出使,陈恪已经成功抓住了学生们的心
所有人都肃容听他缓缓道: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个xg,这是作为军事家不可回避的课题。回顾党项人从李继迁的反复无常,直到李元昊的无所不用其极,再到李谅祚的奇葩复辟,一代代哪有半点的自尊自爱可言是人就有尊严,君主更是视尊严为生命,如果有什么能让他们不顾尊严,那一定是生命时刻受到威胁。”
“党项自古就是个在夹缝中生存的民族,身处四战之地,且总是与强邻为伴。这让他们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恐惧中,就连全盛的元昊时代,都好几次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一次次惊险、侥幸地渡过之后,这个民族的xg格也变得敏感而极端,他们极具攻击xg,哪怕为了一点小事,也会暴跳如雷。但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只有心虚胆怯者,才要时刻摆出凶恶的样子来。说白了,就是在虚张声势”
说着他呵呵一笑道:“不信你们看那梁乙埋的反应,他若真存心开战,又怎会在那里跟我磨嘴皮”各国都知道,和宋朝的文官斗嘴,纯属自取其辱。
“原来如此,”众学生恍然,那莫问仗着和陈恪混的熟,笑道:“我明白了,大人其实看人下菜,见出来的是个文官,才敢和他拽文的。”
“这么说也不错”陈恪不禁笑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么。”
一阵笑声中,张振走进来道:“那个姓梁的来了。”
“李谅祚的小舅子慌了。”陈恪把毛巾扔给莫问。微微笑道:“让他进来吧。”
梁乙埋走到陈恪歇息的营帐门口,却被武学生们拦下要他解下佩剑、只身进去。
一众党项侍卫勃然变sè,这到底是谁的地盘
梁乙埋的脸sè也很不好看,但憋了一阵,还是黑着脸点下头,把佩剑交给了身后的侍卫道:“你们候在这里。”
第三五三章单刀入敌营下
陈恪对梁乙埋和西夏的态度截然不同,于前者他尽量怀柔,对后者却强硬无比因为只有给西夏人足够的压力,才能逼退他们好斗的一面,露出sè厉内荏的本相来。
但他对年纪轻轻的李谅祚实在不放心,唯恐这小子一时脑热,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儿来。给李谅祚降火的任务,便落在梁乙埋肩上了。
因为梁乙埋已经达到目的了,现在只要能有办法收场,避免搞得鸡飞蛋打,哪怕回去挨罚他也认了。所以梁乙埋不得不为陈恪所用,去劝说李谅祚撤军。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陈恪做事能力的提升和风格的转变。说能力,他远隔千里,能对西夏的情况了若指掌,确信他们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继而才能定下出奇强硬的策略。
说风格,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搏虎用全力,搏兔也用全力的拼命三郎了。他巧妙的利用西夏君臣的不同心思,稍使手段,便将李谅祚最信任的臣子,变成了自己的帮手,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来到王帐之外,梁乙埋还是有些打怵。出去时,他信誓旦旦要让宋朝屈服,谁知道转回头来,就要劝自己主上屈服,换了谁都得慌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