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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行里另一个女孩子叫梅宝,高高的个子圆脸盘,她不在洋行里面做事,前边辟出了个小铺子,她负责售货和食品展示。梅宝是经理的内侄女,做生意有点懒懒的,吃饭却很上心。只要听见她叫“辰光到嘞”,抬头一看必定十一点半,准点准时,没有半分误差。
洋行不设厨房,伙食要靠自己解决。起初南钦跟着梅宝到隔壁摊头上吃辣肉面,连吃了几天实在倒胃口。后来算算中午有三个小时的空闲,家离得又不远,除去来回的路程,把前一天的饭菜热热打发一顿外,还可以有一个小时休息的时间,所以决定往后回去吃饭。
天渐渐热起来了,街道边上栽着法国梧桐,交夏的时候遮天蔽日,连阳伞都不用撑。到家把前后门窗都打开,在穿堂里摆个小桌,边上再放张藤榻,吃完了好歇一阵。这个时候静下来,却怎么都阖不上眼。忙起来一切都忘了,一旦得闲又满脑子乱絮。离婚协议书签了四五天,正式的证书却没有领。那天晚上叫他淋了雨,大概也让他灰透了心吧,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她坚定的要和他撇清关系,他没签字她感觉焦躁,现在他签了,她又空落落像丢失了什么她拍拍额头,横竖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过去的事多想无益,打起精神来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她在洋行勤勤恳恳地做事,只不过碍于她和冯少帅的一段婚姻人尽皆知,和那些同事们也走得便不大近。这样满好,少了很多麻烦。年轻的女孩子出来工作,周围总有无事献殷勤的人,像她这种情况没人敢攀搭,可以避免了不少的尴尬。
今天还好,下班比较准时。白天长了,六点太阳正是要下山不下山的时候。南钦喜欢这样松散的生活,途径菜场准备好明天的菜,也许路过某个弄堂口,看到有南瓜粥卖,租个碗买一份带回去,一顿晚饭又解决掉了。
中产阶级有中产阶级的快乐,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家累,又有东西傍身,手上活络,比唐姐他们过得轻松许多。人到闲暇时,便有兴趣慢吞吞看众生相。一家肉铺门前哄了一堆人,操着苏白的老板娘正叉腰叫骂。大抵是为肉的份量吧顾客买走了一圈回来理论,据说到别处过了称发现少二两。老板娘不依,一口咬定是客人贪便宜切掉一块,唾沫横飞地骂人是“赤佬、猪头三”。
南钦驻足观望,太阳渐渐沉下去了,铺子里你来我往总是那两句,她也失了看热闹的兴趣。转回身往共霞路走,走到零和路交界处,看见前面一部雪弗兰停着,车门外靠了一个人,金丝眼镜白衬衫,见她过去很快扔了手上的烟蒂。
她有点奇怪,怎么半路上遇见,便问:“这里也有生意要谈”
他却说:“我在等你。刚从码头过来,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上你,没想到运气不错。”
她笑了笑,“那真巧,幸亏今天没加班,否则倒要白等了。”
他把车门打开,“上车,陪我去喝两杯吧”
南钦摇摇头,不过看他脸色不好,料想是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要喝酒”
寅初的手指握成拳搁在车顶上,嘴角含着笑,笑却浮于表面,达不到眼底,“今天是我的生日,没人陪我过生日不算,我的一批货还被人扣了。”
她吃了一惊,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怎么被扣了呢是货出了问题么”
他说:“都是生丝,能有什么问题碰到有人作梗,国产的也可以办成走私。”见她怔忡着,似乎也料到了七八分。他换了个无所谓的态度,“扣就扣吧,且不管那些。我在荣顺馆订了位子,好歹是我的生日,卖我个面子,上车吧”
“是良宴做的么”南钦感到很愧疚,“是不是里面有什么误会”
他反而不应了,只是往车内比了比。她立在车门前犹豫,他一手顺势往里送了下,“走吧,我正好有些话要和你说。”
南钦虽和良宴分手了,心里还像没有分家似的。他做些什么,她也免不了同荣共辱。至于寅初这里的事,大约还是与她有关的。良宴小肚鸡肠,到最后一腔怒火殃及寅初,弄得她大大的不好意思起来。
“真对不住。”她红着脸讪讪道,“我明天抽个时间去找他,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你别去。”他断然拒绝了,“不就是七八千块钱么,我宁愿放弃这批货,也不能叫你去求他。何况你要是出面,只怕事情更糟。你别放在心上,我自己再想办法就是了。”
南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良宴这副睚眦必报的性格根本就是孩子气,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长大。她低头盘弄手指头,“我想大概还是因为我,真抱歉,我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他笑起来,“你做什么要道歉这是男人间的战争,和你没有关系。”
男人间的战争不欢迎女人,可是最终的导火索还是她。瞒着她倒罢了,既然听说了,心里总归过意不去。
车子开到荣顺馆门口,有专门的司机帮他们泊车。他引她上楼往包间里去,进门菜都上好了,圆桌正中间摆了只蛋糕,南钦这才想起来自己两手空空光带了张嘴。她难堪道:“你的生日,我什么礼物都没准备”
他看着她,眼里柔情万千,“你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南钦愈发窘迫,顺口问:“怎么没有带嘉树来”
“你想见他么我是怕他来了要吵你,索性没带上他。”他搬开椅子请她坐,“这样,礼拜天我带他过去看你,他也一直念着阿姨呢没妈的孩子可怜,也许血缘还是有点说头的,他对你特别亲似的,真叫人匪夷所思。”
谈论孩子似乎能让气氛轻松些,一顿饭在寅初叙述嘉树的趣事中过去了,谈到无话可说时沉默下来,终于还是调转了个方向,回到他原先的设定上来。
“眉妩。”他喜欢叫她的小字,他的岳父很有学识,女儿的名字也花过些心思。这声唤包涵了太多,把他所有的思念和隐忍都囊括进去。或许他在婚姻内对她动心是不对,现在不一样了,彼此都离了婚,再也没有什么阻碍了。他在她的凝视里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稳了稳心神方道,“我没想到你工作那么快就找到了,以后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