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河西(1 / 2)
第180章河西
漠南的暴雨冲刷着沙丘间的血渍,郭解单膝跪在未央宫的金砖上,锁子甲缝隙渗出的盐水在砖面蚀出蜿蜒细痕。
宦者令展开的素帛诏书垂落九阶,帛角“制诏御史”的朱砂印映着殿外残阳,恍如凝固的血。
“斩首虏二千七百级,焚匈奴穹庐三百帐”
黄门侍郎的唱名声在椒房殿梁柱间回荡。
郭解肩甲处的箭伤隐隐抽痛,那是左贤王的鸣镝留下的,箭簇上的孔雀石毒虽解,每逢阴雨仍会泛起青紫。
卫广的十石弓横陈玉阶,弓弭处的牛角已被血浸成暗红,三处裂痕正对应着射杀的三位匈奴王。
武帝起身步下丹墀,玄色冕服上的十二章纹在暮光中流转:“轵侯前出阴山,转战千里,益封二百户。”
新铸的金印落在掌心时,郭解忽然想起北海盐湖畔的盲蛇。
那些无目却能辨盐径的生灵,此刻仿佛正在印钮的龟纹间游走。
离宫时夜雨初歇,卫广在轵门相候。
他新换的裋褐下摆沾着武库铁屑,腰间却仍悬着元朔二年的旧箭囊。“某请戍朔方。”
他递过浸透鱼脂的密函,火漆印是匈奴新单于的狼头图腾。
郭解摩挲着金印底部的“五百户”刻痕,忽觉这方寸之物的重量,竟胜过漠南血战中的环首刀。
轵县的盐神庙里,新铸的金印悬于梁间。
庭中老槐的盐渍枝干上,不知何时筑起了燕巢。
郭解舀起一瓢卤水浇在神像底座,水痕渗入“元朔五年”的刻字时,驿卒的蹄声惊飞了檐下麻雀。
北境烽燧的狼烟,已染红雁门天际。
黄河的浮冰在晨曦中泛着幽蓝,郭解将环首刀浸入刺骨河水,刃口血污随冰碴旋成赤涡。
对岸匈奴的牛角号撕破薄雾,白羊王残部的穹庐帐顶结满盐霜,在朝阳下如戈壁鬼城。
“上游三十里,冰层有异。”
卫广的箭簇在河滩划出蜿蜒裂痕,柘木弓弭凝着昨夜的血冰。
郭解俯身叩击冰面,空腔回响惊起秃鹫。
这下面埋着匈奴人用盐水浇铸的暗道,冰层厚度不足三尺。
乌骓马突然扬蹄长嘶,郭解反手扯过钩镶。
河面爆起十丈冰雾,匈奴死士破冰而出,手中弧刃弯刀缠着浸毒马鬃。
这些河西沙匪出身的战士口衔芦管,竟能在冰下潜行半里。
卫广的鸣镝穿透冰雾,箭杆炸开的盐粉迷了沙匪眼目,郭解顺势掷出钩镶,倒刺扎进冰层勾住潜行绳。
“起!”
三百材官齐力拉拽,三十丈冰面应声掀翻。
潜伏的匈奴水鬼如落网之鱼,在碎冰间挣扎。
卫广的火箭追着泄露的鱼油窜入冰窟,蓝焰顺着盐水暗道烧向对岸粮帐。
白羊王的战旗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焦糊的黍米味混着人肉焦臭漫过河面。
左贤王的玄甲骑兵突然出现在西岸沙丘,战马披着浸盐的犀牛皮,铁蹄踏碎冰层的脆响如骨裂。
郭解劈断武刚车绞索,满载盐砖的辎车顺坡冲下。
匈奴重骑撞上盐车时,卫广的钢矢穿透犀甲接缝,箭簇上的乌头碱遇血即燃,将人马烧成狂奔的火炬。
“换擘张弩!”
郭解踹开冰封的箭箱,元狩元年新制的破甲锥泛着水纹钢的寒光。
弩臂绞紧的吱呀声惊起河鸥,丈余铁箭洞穿左贤王坐骑的瞬间,冰层下突然传来闷雷。
匈奴人引爆了预埋的硝石,黄河怒涛冲破冰壳,百年未化的汉军残甲随漩涡翻涌。
卫广拽住浮冰边缘的钩镶链,在浪峰间瞥见青铜戟尖。
那是李敢的旧戟,戟杆缠着的“元朔六年”束甲绦尚未朽烂。
郭解踩着浮冰突进,环首刀劈开匈奴水师的皮筏,羊皮气囊泄气的呜咽混着垂死者的哀嚎,在河谷间奏成地狱之音。
左贤王的金盔在浪涛中沉浮,郭解掷出李敢的断戟。
月牙刃勾住护颈铁环的刹那,河西峭壁突然滚落擂石。
休屠王部竟在绝壁上架起抛石机,燃烧的猛火油罐砸向汉军楼船。
卫广的鸣镝穿过硝烟,钢矢钉入绞盘缝隙,崩断的骆驼筋索将匈奴炮手抽下深渊。
暮色染红河面时,郭解踩着匈奴战马的浮尸登岸。
锁子甲缝隙的盐粒吸饱鲜血,每一步都似踏在元朔年间的尸山之上。
卫广的箭囊已空,最后三支鸣镝的翎羽沾着脑浆。
对岸沙丘后升起十二道狼烟,扭曲的烟柱竟拼出焉支山口的隘道图。
那里藏着匈奴最后的盐铁粮仓。
乌骓马突然咬住郭解的披风,畜生嗅到了沙暴的气息。
西北天际的黄云如匈奴单于的旌旗漫卷而来,砂砾击打在青铜箭箱上铮铮作响。
左贤王的残部在风沙中重组骑阵,马鞍两侧新挂的陶罐里,河西毒蝎的尾针正渗出幽蓝
祁连山北麓的砾石滩上,郭解眯眼望向地平线。
炙风卷着砂砾抽打在锁子甲上,甲片缝隙渗入的细沙随步伐簌簌洒落。
乌骓马突然扬蹄长嘶,前蹄刨出半截锈蚀箭簇。
箭杆“元朔四年”的刻痕被风沙磨得发亮。
“东北十五里,尘柱三丈。”卫广的箭簇在沙地划出弧线,柘木弓弭因干燥裂开细纹。
远处匈奴穹庐的牦牛毡帐在热浪中扭曲,白羊王残部的战旗猎猎作响,旗面浸透的驼血结成了黑痂。
沙丘后突然惊起秃鹫,三百匈奴轻骑如沙蛇般游出。
马鞍两侧悬挂的草囊漏出黍粒,却在黄沙中诡异地排成箭矢形状。
这是诱敌深入的死亡陷阱。
“锥阵散翼!”
郭解赤旄挥动,八百汉骑如雁翎展开。
冲在最前的匈奴百夫长突然勒马,弯刀劈断缰绳。
三十匹无主战马发狂般撞向汉军。
卫广的鸣镝破空而至,箭杆中空的哨音惊起沙狐,三棱箭洞穿马眼时,沙地突然塌陷。
“流沙坑!”
张滕暴喝着掷出套马索。
郭解拽住绳索腾空,瞥见沙坑底部的森森白骨。
有汉军环首刀与匈奴弧刃刀交错插在颅骨上,显然元朔年间的败军已在此化为沙魅。
乌骓马踏着同伴尸体跃出险地,铁蹄掀起的沙幕中,左贤王的玄甲骑兵如黑潮压来。
戈壁的烈日将铁甲炙得滚烫,郭解扯下裋褐缠住刀柄。
匈奴重骑的犀皮甲泛着油光,马槊刺来时的破空声裹着热浪。
他旋身避过槊锋,环首刀顺势插入甲片缝隙,十年漠北征伐练就的手感精准如猎隼。
刀身拧转的刹那,整片肩甲应声崩飞。
卫广的鸣镝穿过混战的人群,箭簇钉入左贤王坐骑的眼窝。